Chapter 01
六道骸第四次将目光从那个晃悠着一撮头发的脑袋上转移到正前方波光粼粼的河面,仍旧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消磨时光。天气还远谈不上凉爽,但已经没有了八月中旬的炎热,即使暴露在阳光下也不会产生逃进阴凉地的冲动。不过这并不能解释眼下的状况——他坐在河堤上发呆,而旁边的青草地上躺着一个无所事事地叼着草梗的戴蒙·斯佩多。
“你看起来就像是八十岁的痞子。”
“说过爷爷我以前是贵族!而且八十岁?你该去配幅眼镜了。”
“得了吧,用这种懒散到家的方式消遣时间的只有老头子。”
斯佩多带着“果然还是小鬼”的神色自下而上瞥了眼六道骸,微微勾起嘴角:“错的离谱,真遗憾。”
“你根本没这个意思。”
“这次说对了。”
他的话让少年心中腾起几分踹人的冲动,但最终忍住了。六道骸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儿傻。这样一个下午,他原本可以留在黑曜乐园里跟犬和千种一起度过;这天是休息日,库洛姆说不定也会推掉跟笹川京子和三浦春的约会赶回来见他。以及最重要的,假如不是初代云守挡在中间的话,云雀恭弥的身影大概早就出现在从并盛通往黑曜的这条必经之路上了。想到这儿,骸偏过头瞥向斯佩多。
“说真的,你们又从戒指里跑出来干什么?”
自继承式的混乱局面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年多的时间,虽然在战斗中偶尔也会从戒指上燃烧的火炎中感受到几丝气息,但他们的确是没再和初代彭格列家族的任何一个人见过面了。
“瞧你这语气……怎么,不想见爷爷吗?”
“不想。”
“真伤心啊。”斯佩多做了个夸张的表情,顺便吐掉了被他咬得惨不忍睹的草梗,往嘴里重新塞进一根,“唔……想出来晒晒太阳?”
“是么,”骸皱起眉,语气里不无讽刺,“我还以为有什么更伟大的事情要做。”
“开个玩笑而已,干嘛当真。”斯佩多似乎心情不错,摆摆手臂说道,“还不是Giotto那家伙一辈子都爱操心,说泽田纲吉满十六岁就要正式继承彭格列,在那之前还想最后帮你们一把。”
“别说的好像我跟彭格列是一伙的!”
“难道你不是吗?”抬眼看了看他,斯佩多明显是在调侃:“我可记得有人在听到十代那个小鬼说‘同伴’的时候连半句反驳都没有*。”
“……嘁。”即使满心不甘却也无法反驳这个事实,六道骸不服输地咬咬牙,“那你呢?到头来还不是乖乖听了彭格列的话。”
“谁说的,爷爷我只是趁机出来晒个太阳。”
“……果然是老头子。”
斯佩多这天大概真的状态不错。依照他的性格来看,现在应该已经或真或假地敲上了六道骸的脑袋,而事实上再次听到这话时他也只是笑笑,重新闭起了眼睛。萦绕在斯佩多周围的气息又恢复到半刻钟以前的悠闲懒散。
“随便你怎么说吧。”他含混不清地嘟哝着,“你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去干点儿别的,反正我也没什么好教你的。”
“你该不会是在变相夸我吧……”
“别想太多,小鬼。”
“你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不是。”斯佩多固执地守着相同的回答,似乎是被纠缠得厌烦了,决定转移话题,“话说回来,你平时都是怎么过的?”
“休息日的话云雀恭弥会找上门来。”
“云雀恭弥……”斯佩多一下子来了兴趣,翻身从草地上坐起来,“十代的云之守护者?”
“他不承认‘守护者’这个称号。”
斯佩多没接话,饶有兴趣地扫视过六道骸。提到这个名字时候,眼前少年的神色明显比刚才生动许多。也许当事人自己并没有察觉,但斯佩多没有看漏。彭格列戒指的确能够连通两个世界,不过初代家族这一群人都有着十足的自知之明,谁也没狂妄到借着这帮孩子的人生再活一次。要不是Giotto对终于等来的真正的继承人们关爱有加,他们是绝不会出现的。因此对于云雀恭弥,斯佩多只留着点儿当初短暂战斗的印象。好战并且有资格好战,曾经横冲直撞把他的幻觉空间搅得一团乱,身份暴露之后的那场战斗中也一度阻止了他的步伐。总之,那似乎是个跟年轻时的阿劳迪在某些方面格外相似的孩子,斯佩多记得并不是很清楚。
“你们……关系不错?”
“怎么可能!”
六道骸在度过了整个下午的无聊时光之后终于找到一条光明的出路,打开话匣子般涛涛不绝地数起跟云雀有关的点滴来。斯佩多听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抿着嘴角转过身去偷笑——其实他没必要躲藏,骸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他身上。
“既然他不来,你为什么不主动去找他?”斯佩多及时地在骸叙述到今天的状况时插进了话。
“说得轻巧。”骸递给他一个嘲笑的眼神,“我现在过去要面对两个云属性,傻子也知道胜算有多低。初代的那个云守——等等,他叫什么来着?”
“阿劳迪。你语气放尊重点儿。”
“哦对,阿劳迪。虽然只见过几次面,但是看看就知道那个人骨子里也是个战斗狂。”
“他现在已经算收敛很多了……以前简直……啧啧。”
“你好像很有感触?”
“当年我好歹也算大半个资深受害者。”
“你们关系很差?”
“怎么可能!”斯佩多喊出了一句同样的台词,只不过申明的立场跟一刻钟前骸口中的截然相反。
“那就是关系很好?”
“得看你指哪方面。”初代雾守伸了个煞风景的懒腰,“我惹他生气的时候可没少挨手铐,但他是我的——”
话说到一半,斯佩多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停了下来。
“你的什么?”六道骸眨眨眼睛。
“不……保密。”
“呸!卖什么关子。反正肯定不是什么——”
“话最好别乱说哟,骸骸,不然爷爷我不介意陪你练练的。”斯佩多挤出一个不怎么友善的笑容,意料之中地瞧见对面的小孩撇了撇嘴角。
“那倒正好——”
“鉴于你没说,算了。”骸定格下来的表情让斯佩多的心情越发好起来,他伸过去一只腿,用脚尖戳了戳骸的小腿,“刚刚是在说你的——云雀恭弥的——事情吧?继续。”
少年没注意到他微妙的停顿,仍旧对他耍人一般的行为怀着满腔愤恨。
“不!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等价交换。”
“嗯?不说了?不说也没关系,反正看天色时间也差不多——嘿!”
恰巧是斯佩多坐在了面朝来路的方向,因此他比少年更早一步察觉任何动静。就在六道骸的背后,有个人影刚刚出现在小路的尽头。斯佩多的视力从来没差过,即使是傍晚开始逐渐暗淡的光线也造不成什么影响。他努了努嘴给少年示意:
“看看谁来了。”
六道骸从草地上跃起时带起了几片草叶和一股风。斯佩多坐在那里看着他先是装模作样地走了几步,而后便再也压抑不住地奔跑起来,还带着少年的稚嫩的身形沿着河堤一路往上。
刚刚有句话也许说错了,斯佩多抿着嘴角想道。就幻术师这方面来说他的确是没什么好教给六道骸的了,但是其他很多事情,即使少年已经在六道中轮回无数次,在真正相遇之前也依然是一无所知的。而斯佩多不想告诉他。不是说他刻意想要捉弄或者刁难骸,恰恰相反,斯佩多知道自己有多喜欢这个继承人,但那的确不是应该由他人说明的事情——就比如方才的谈话中,他察觉出的六道骸对于云雀恭弥抱有的那份超出对手之外的感情。驱使人们去爱另一个人的首先是本能,而不该是他人的话语。先入为主的观念总免不了制造错觉,而心高气傲的十六岁又是个充满反抗的口是心非的年纪,恐怕六道骸会宁死不承认——尽管斯佩多认为这个事实已经毋庸置疑了——因此他不打算点破,甚至连自己的事情也一并隐瞒了起来。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六道骸将会自己察觉。他会知道这份迫不及待想要相见的心情所寓意的更深层的感情是什么,而那个未来离得并不会太远——
十年,或者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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